二苏春节24h·青山白浪 小灶君
(1)
在⺠间有这样的传说:在灶王爷的神像上涂蜜，可以让他难开口说坏话。也有人用酒糟去涂灶君 称之为“醉司命”，意思是要把灶神弄醉，让他醉眼昏花，头脑不清，以使少打几个小报告。
苏辙尽管不相信这种说法，也只能依旧每年按规矩行事。
然而他孤身一人住在公寓里，今年又要交大学学费，手头稍微有点拮据，现在的蜂蜜动辄几十上
百，怕是只有委屈一下灶王爷尝一下别的口味了。
蜜糖蜜糖，应该糖也是一样的。苏辙一边剥大白兔奶糖一边想，反正都是甜的，至于酒糟么...不
知道酒精可不可以代替?
“哇，好你个苏子由，这算不算不怀好意啊?”
“反正灶王爷肯定不会斤斤计较的......等等?你是哪位?”苏辙漫不经心地捣着糖，突然反应了 过来，“你怎么会出现在我家的?”
“哎呀子由，你都在考虑喂我酒精了。” 说话的⻘年比他大两三岁的样子，穿件做工精良但是古里古怪的⻓袍，看上去应该是古代的衣 服，又不完全相似。苏辙甚至联想到了英国的巫师袍子。不过这人面相倒是很阳光俊秀，让苏辙 高高举起的锅铲放低了些。
“你的意思是，你是灶王爷?”苏辙转头看着供在一旁的神像，“你是从对面七院跑出来的么?”
临近年关了，连精神病院的看护都放假了吗?苏辙一边摸手机一边想，真是奇怪的事一年比一年
多......
“苏子由!你怎么可以说你哥哥有病呢?”苏轼扑上去抓住苏辙的手，“乖乖听我说话!”
苏辙 没想到这人的力气还挺大的，一个不防备就被他抓住了，“你......认错了人吧，我不是苏子 由......”
“子由你只是想不起来了，我，我......”苏轼咬了咬牙，急急忙忙从天上跑下来找弟弟，还真没 想到苏辙现在根本不认识自己，“我想办法给你证明!”
“行，你证明。”苏辙无奈，“但是还那之前能不能先放开我?”
“你先把你的那个，手机拿出来，我保证不伤害你!”苏轼松开了手，盯着苏辙慢慢地将手机拿 了出来。
“这样可以吗?”苏辙尽管不情愿，还是照苏轼说的做了，“你赶紧讲，讲完就走好不好?”
“其实我们都是天上来的神仙我是灶君你是管文书的小神官我们是兄弟你现在下凡历劫十八岁才 能回去我等了你好久终于可以接你回家了!” 苏轼一口气说完一⻓串话，先把自己给呛到了，“咳咳。”
苏辙下意识从桌子上拿了杯水递给他，“你没事吧?” 苏轼一口气喝完水，“谢谢子由......我讲到哪里了?对了!”
苏轼将杯子放在桌上，“你看你看，你这上面贴着什么?”
“苏，苏辙啊，我的名字。”苏辙说完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行为算是和人间接吻上了，不禁 有些尴尬，赶紧多解释了几句，“我，我怕有人拿错，毕竟我只有一个杯子。”
“哎呀这个不重要了，你看你叫苏辙对不对?” 苏轼指着自己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吗?我叫苏轼。”
“所以呢?”苏辙莫名其妙，“你也姓苏?”
“轼和辙哎!都是⻋上的部件。”苏轼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 轮辐盖轸，皆有职乎⻋，而轼 独若无所为者。虽然，去轼则吾未⻅其为完⻋也。轼乎，吾惧汝之不外饰也。天下之⻋，莫不由 辙，而言⻋之功者，辙不与焉。虽然，⻋仆⻢毙，而患亦不及辙，是辙者，善处乎祸福之间也。 辙乎，吾知免矣。这是老爹写的啊!”
苏辙听着他一字一句地背着，一言不发。
苏轼的声音很好听，有一种少年人的朝气。苏辙只觉自己像是被蛊住了一样，四周的景物逐渐模
糊不清。
他努力睁大眼，却只⻅两个小少年手拉着手在前方奔跑着。
他看⻅一个少年的身影越来越淡。
他听⻅自己的声音，那样撕心裂肺地叫着子瞻，叫着哥哥。
他突然不想看清楚了，他闭上了眼。
“子由?子由?”苏轼的呼叫让他回过了神，“啊......对不起......”
“跟哥哥说什么对不起啊，”苏轼轻轻一笑，语气中多了几分温柔，“你是想起了什么吗?”
苏辙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你先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的名字是苏辙，你却一直叫我子由?”
“因为你的字就是子由啊，你连这个也不记得了?”苏轼挑了挑眉，“我看你好像有点累了，你要 不要去休息一下?”
“你......”苏辙撑着桌子才能勉强站直，“那你的字是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本能地不想对苏轼有任何的回应。 却并不是因为厌恶。 “我的字么?”苏轼顿了顿，仿佛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回应了。 他说，我的字是子瞻，千万不要再忘了。
子瞻，这两个字像是声闷雷，响在苏辙的心头。
(2)
苏辙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闻到了香味。
“子由啊子由，过了这么多年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苏轼一边数落着他一边往桌子上摆菜，“随 随便便晕过去，你知道我多担心你吗?”
苏辙心头莫名多了几分奇怪的愧疚，甚至想说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但是他立⻢反应过来自己是
被苏轼突然出现吓晕的，该负责的是苏轼。
“你似乎应该负责的。”苏辙提醒苏轼，苏轼闻言愣了愣。
“好像还真是。”苏轼恍然大悟，“那应该是我说对不起。你来看一下这儿有没有你喜欢吃的 菜?”
苏辙转头看着苏轼并不着急起来，他被人用不知道什么方法运到了沙发上躺得舒舒服服的，一时
半会竟然还想赖会儿。
他的小公寓设计的非常不合理，装修的也很不合理。客厅里并排放着沙发和餐桌，又连着厨房。
他现在躺在沙发上一眼看过去就是小小的餐桌上热气蒸腾的饭菜以及在厨房里忙碌的苏轼。
当然与此同时，厨房里还供着一尊非常喜庆的灶君像。
苏辙脑补出一场大戏，给自己逗乐了，笑出了声。
苏轼想问他笑什么，一转身对上一尊喜气洋洋的灶君像对着自己笑嘻嘻的。
苏轼沉默了一会儿，又转了回去继续切菜。
倒霉孩子不听话，真是从未改变。
苏辙笑完了终于从沙发上爬了起来，“让我来看看，灶君大人做了什么好吃的?”
这语气太过熟悉，苏轼的动作又顿了顿，仿佛透过千年时光又回到了从前，仿佛这千年时光从来
没有溜走过。
他轻咳一声，故意引导了新话题，“子由啊，你接受这个设定很快嘛。”
“相信你还不好?”苏辙自己也感觉实在草率，但是他还是愿意选择相信苏轼那一番⻤话。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任何亲人，以前也不觉得怎么样，可是今天苏轼念着那些文言文时，他一个并
不喜欢语文的人却从中得到了一些奇妙的感觉。
他和另一个人，有斩不断的至深羁绊。
这种感觉让他想信任苏轼，就算苏轼的话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当然好啦。”苏轼似乎察觉到他的内心世界起了波澜，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认为自己的理由 非常充分人人都应该相信，“快来尝尝我的手艺，你好久都没有吃到过了。”
苏辙甩了甩脑袋，将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出去，“看上去确实很不错啊。能让灶君下厨，我也很 荣幸。”
他一边说着一边夹菜，苏轼用一种几乎是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好吃吗好吃吗?” 一时之间，突然安静。
苏辙放下筷子，疑惑地看着苏轼。 “是谁让你当灶君的，告诉我。”苏辙一字一顿地问。
苏轼尴尬地轻咳一声，“果然还是......不好吃啊。”
（3）
“你小心一点吧，苏子瞻。”黄庭坚抱臂，没好气地瞪着苏轼，“仙术就是让你去骗凡人的？要不是介甫替你掩饰了过去……你还想被贬一次？”
苏轼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再贬一次……那只能去当扫地的小仙娥了吧？”
黄庭坚冷哼一声，语气还是软了几分，“你还知道啊？既然如此，接下来的行动须万分小心……子由现在只是一介凡人，若无仙缘，也不可强求。”
苏轼连连点头，再三发誓自己再也不会莽撞行事，不会用仙术强行唤起苏辙记忆，黄庭坚才叹着气离开了。
苏轼独自一个人坐在无影峰上。
这是天界众山之一，平日少有人来。黄庭坚约他来此为的是避人耳目。
但是他的好徒弟并不知道……当年，这里是苏辙练习法术的地方。
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苏辙在那时候就是个好孩子，尽管已经很优秀了，教法术的老神仙对他赞不绝口，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聪明的小仙童，他还是天天下了学就躲到没有人的地方继续修行。
苏轼那时候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仙人，弟弟这么刻苦，一方面当然是为他骄傲，另一方面也担心弟弟过于自闭，就常常陪着弟弟一起来练习。
当时苏辙就说过，要追寻着哥哥的脚步，和哥哥一样心怀天下苍生。他就笑着说哥哥其实只想心怀天下美食，哈哈哈哈哈。
晃晃悠悠长大以后，两个人在仙界确实也是扶摇直上，一时间风光无限，什么好听的话都有。还是老爹有远见，当时就告诉他们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还是收敛锋芒为好，只可惜他俩那个时候没有听。
后来，后来就发现老爹是对的。
有些事情就是不讲道理的，明明他们没有犯错也被说犯错了，没有人听他的据理力争，神主翻手盖印把他们贬成了低级神官，历劫千年。
过了这么多年，细节早已经记不清了，当时的刻骨铭心不甘情愿以为会铭记终生，现在也不过是想起来会叹一口气。
但是他的弟弟不声不响，抢在他前面扛下了两个人的劫。
只能说亲兄弟之间大概确实是有什么心灵感应的，他其实也想当一次英雄，向那位出了名的好脾气的司命星君求个情，自己一个人去受两个人的罪，但是苏辙的法术没有白练，比他快了一刻钟，抢先一步下了凡。
司命星君说抱歉，按照规定你不能再下凡了，只好等两千年以后去接弟弟回来。还有，既然子由承担了责任，你就可以继续当仙官了，你想承担什么位子？
他苦笑着摇头，突然灵光一闪。
当灶君吧，他说。
一年可以下凡一次，去看看……他，多好，也可以练练厨艺，等子由回来给他做好多好吃的。
当年的痛早已忘却，这千年来的相思，却已然入骨。
（4）
苏辙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习惯这位不靠谱的自称灶君做饭却口味清奇的神仙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
短则几天，长则半月，苏轼一定会来看他。每次来还会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写着古怪咒语破破烂烂的书本，比如样式古怪发着金光的摆件……
“有想起来什么吗？”苏轼会满怀期待瞪着星星眼问他，他不想让苏轼失望，便很努力地回忆着。
但是每次回忆到有些眉目的时候，就会出现一团团黑色的雾气笼罩在画面上，仿佛让他早点……放弃。
“这也急不得。”苏轼既是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
“恢复了记忆以后……会发生什么吗？”苏辙扔开那本听说是以前他记得的笔记，“为什么你这么着急？”
“有吗？”苏轼移开视线，心虚地笑了两声，“只是想和弟弟相认而已哈哈哈，很急吗？”
苏辙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好吧好吧，我告诉你。”苏轼最受不了他这种样子，只有举手投降，“如果你想不起来，就不能和我回到仙界复命……如果错过了今生的机会，不知又要多久才能找到你的转世。”
寂静。
许久以后，苏轼感觉有人伸手抱住了他。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你等了多少时间，但是我会努力回来的，哥哥。”
（5）
“后来呢后来呢？”小仙童们着急地问那个假装摸着胡子的苏先生，“后来怎么样了？”
苏先生摆足了架子，才慢悠悠地开了口，“后来……他们经历了千难万险，又回到了仙界。”
“而且，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分开了。”一旁看书的青年笑着补充。
